拱破春天的土壤

（外二首）

谷与麦

去年的羊和种子

全都播种在我的“小算盘”里

羊长大后，我驮运到集市

一换成了三——

一头给了邻居的阿母

一头还本

还有一头

又长出了新的毛发

比起羊来

种子的能量更大

它拱破春天的土壤

迎着风，迎着春雨

唰唰唰疯长

夏天很快就结出了果粒

秋收时，全村人羡慕的目光

填满了我大大小小的粮仓

前年的这个时候

我一亩三分地

长满杂草

荒芜着的

还有我的心

（还有些荒芜

我说不出口）

去年，春风吹来

“把全部穷根拔掉”

一个雄浑的声音

震荡在山谷

绵延到一个又一个村庄

让我一次次听见

稻禾拔节的声响

春天又来了

来看看吧

来田间走一走

来察看一下

您去年播撒在我心窝的种子

已从芽长成了苗

绿油油的……

血铸的錾子

一根烧得通红的錾子

从炉膛里取出来

被抡起的一条粗壮臂膀

使劲地锻打

那一端的锐刃

在仇人相见中

分外眼红

并闪着寒光

石匠说，錾子必须坚韧

必须比石头还要坚硬

因为石头会流泪

但錾子不会

錾子总是决绝地

不与石头为伍

大山里，不知有多少

像仇人一般的石头

被錾子轻松砍削

有的錾子，由此被磨得无比纤细

有的被石头抵得生生断裂

还有的，掉进了

悬崖下的石头缝里……

錾子也一定无数次

磨裂过石匠的手掌

可又有谁知

那种钻心的疼痛呢

稻里的唢呐

多年前山村响起的那第一声啼哭

就把稻子的血统

植入了我体内

在我骨髓里

日夜流淌着庄稼的汁液

那一年，大旱，土地干裂

绝望中，我奄奄一息

那一年，我在春分时迷了路

差点被分蘖成一株稗谷

还有一年

大水冲了龙王庙……

作为一株稻穗

我总在多灾多难中拔节生长

抽穗扬花

被风和雷记住

被阳光和雨水呵护

并茂盛地长出新的渴望

是什么时候离开故土的

又是什么

让我与乡亲们走散

我以一朵云的姿势

苦苦追问

在时间的光合作用里

我是否还是那个

像花朵一样的自己

 

能在人海中叫出我乳名的人

都是我的亲人

为什么这一刻

我才突然想到了掉泪

那些在尘世里被浇铸得十分坚硬的乡音

是来自故里的深切呼唤

我将选择一个秋天的早晨

骑一头毛驴

披一簑烟雨

回到故乡

和一笼葱绿的稻子

紧紧相拥……